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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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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過至今不能理解更無法原諒的欺騙嗎?」

任小名很久都沒去過柏庶家了,好像自從高一那年柏庶燒傷她去看過之後,就沒再去過,柏庶自然也不會再邀請她去。說不上來為什麼,她非常不喜歡柏庶家那個空間,雖然很寬敞,看起來也是同齡小孩們會羨慕的家庭條件,但她去過一次之後就再也不想去,總是會想到柏庶說那句話時的神情。「不管我做什麼,他們都會盯著我。這裡是很好,他們對我也很好。我什麼都有,但是什麼都沒有。」

她匆匆地去改簽了車票,也沒來得及告訴她家裡沒趕上火車,就一心往柏庶家去。她很擔心柏庶改志願的事被爸媽發現,在去的路上,她就跟何宇穹講了這件事。以前她沒跟何宇穹講過柏庶家裡的事,他對柏庶的印象還止於初中時候全班同學都喜歡都羨慕的那個完美的樣子。

「你說,為什麼會有孩子能考上清華都不讓念的父母啊?就因為不是他們親生的,就可以毀掉她的生活嗎?」任小名若有所思地說。

「……會有吧。」何宇穹下意識地答。

任小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呃……反正,我都有我爸那樣的爸,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樣的父母,有什麼樣的小孩,都不奇怪。」何宇穹說。

「也是。」任小名點點頭,表示認同。

到了柏庶家附近,任小名讓何宇穹留下來等她,何宇穹不放心,堅持陪她一起過去。她憑記憶找到了柏庶家門口,又怕自己記錯了,拿出手機來再打了一遍柏庶的手機。

這一次竟然接通了。

任小名一激動,下意識就說,「柏庶,我在你家門口,你在家嗎?你沒事吧?」

那邊窸窸窣窣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響起來,是柏庶媽媽。「你好呀,你是柏庶的同學吧?我是她媽媽。」

任小名心裡就唿扇一下。「……阿姨好。」她有點結巴,「柏庶,柏庶在家嗎?」

「柏庶生病啦。我們昨天全家一起回姥姥家吃飯,吃壞了肚子,今天一天都在打點滴,我和她爸爸都在醫院陪她呢。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任小名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但又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不能讓電話掛掉,連忙說,「那,那,柏庶在旁邊嗎?我想跟她說話。」

柏庶媽媽輕輕地笑了一聲,「好。」她說。

又窸窸窣窣了一會,柏庶的聲音響起來。「我沒事。」她的聲音很平靜,跟日常一樣。

但她媽在旁邊,任小名不知道要怎麼問才能搞清楚柏庶為什麼沒來趕火車,只好語無倫次地說,「我我我改簽了車票,坐下一趟車。」

良久,柏庶還是很平靜地說,「好。等我好了,過幾天我再聯繫你。」

這是什麼意思?是說她不會一起走了嗎?她過幾天再去北京報到?任小名一頭霧水,只好又問,「那你的東西,在我這,沒關係嗎?要不我留給何宇穹吧,你明天出院了去找他要,他有你電話。」

她指的自然是柏庶放在她這兒的錄取通知書。柏庶就回答,「好,沒關係。」

這怎麼能沒關係?柏庶還需要這張通知書去學校報到呢。任小名正在疑惑,沒來得及繼續說話,那邊就掛斷了電話。任小名站在柏庶家門口,試著又撥了她家裡電話,隔著厚厚的門,她能看得出屋裡沒有光,也確實有電話座機在響,看來柏庶和她媽說得沒錯,她們一家三口真的在醫院打點滴。

她跟何宇穹簡單說了,兩個人都是摸不著頭腦,只得從柏庶家出來,再坐夜班公交晃蕩回火車站等下一趟車。

「如果只是拉肚子,她今天白天為什麼不提前告訴你她趕不上車了?還一直不接電話。」何宇穹也覺得奇怪,琢磨著問任小名。

「會不會是她爸媽發現了改志願的事,她騙了他們,他們就生氣了?但聽柏庶媽媽剛才的語氣,就很正常啊,還是溫和的,她媽媽長得也文質彬彬的,不像是看上去會打人的家長。」任小名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語。「……不過也難說。我媽在外面看上去還和和氣氣的呢,回家就變潑婦換著花樣嫌我。」她說,「唉,大人好難懂啊。」

「你現在也是大人啦。」何宇穹說,「我們都成年了,都已經是大人了。」

任小名沒接話,良久,突然說,「你以後也不要騙我。」

「啊?」何宇穹沒反應過來,「柏庶也不是騙你吧,她肯定有她的原因。我哪裡又騙你了?」

「反正,你們都不要騙我。」任小名說。

她直覺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來,畢竟柏庶也好好的,而她自己也不能再錯過一趟火車了。她交代何宇穹記得把通知書給柏庶,就獨自踏上了啟程的火車。十幾個小時擁擠而憋悶的硬座,本就難熬,她又在胡思亂想著這些想不明白的事,真正離開家鄉的第一個炎熱的夏夜,她又是一夜未眠。

北京可真大啊,學校也很大,任小名懷揣的忐忑不安很快被新奇的一切消解。不過她還惦記著柏庶,到了學校之後,她來不及在剛剛安頓好的新環境里熟悉一切,就迫不及待地問何宇穹,有沒有把錄取通知書給柏庶。

「給了。」何宇穹說。

何宇穹第二天上午給柏庶打了電話,說幫她把通知書帶過去。柏庶就說自己在家,但是不能出門。何宇穹說任小名叮囑過他,盡量不要在她爸媽在的時候給她,問她怎麼辦。她也沒說什麼,就說麻煩他過來時敲門就好。

是柏庶媽媽開的門。柏庶在她媽身後,神色如常,看著她媽接過那張通知書,還平靜地跟何宇穹說了謝謝。

「沒別的了?」任小名問。

「然後我就走了。」何宇穹說。

柏庶確實沒有去親戚家吃飯,更沒有拉肚子。幾天前她爸媽就問她,為什麼別人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只有你的沒到。「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學校弄晚了。」柏庶回答。

她爸媽給她填的那個志願是當地的學校,她爸有個朋友就在學校做行政,打個電話到學校招生辦,就得知根本就沒有過她的檔案。她爸媽立刻明白是她偷著把志願改了回去。

他們收走了她的手機,任小名買完車票後發信息給她,時間和車次,她爸媽早就看到了,但柏庶拿不到手機,也沒辦法出門。

一直到昨天晚上,任小名連著給她手機和家裡座機打了好幾個電話。她媽就問她,是不是你的同學。

她不承認,但幾近絕望。情急之下,她偷偷翻出她媽平日里治療慢性病常吃的葯,她也不知道是什麼葯,就倒出來一把,攥在手裡,說,你們今天要是不讓我走,我就把這些葯都吃了。

她媽和她爸就那樣平靜地看著她,就像平日里一樣。

僵持了多久,可能是一秒鐘,也可能是半小時,她不太記得了,一把藥片就被她吞了進去。

可能葯勁不大,又及時被她爸媽帶去醫院催了吐,打上點滴的時候,她已經完全清醒過來,聽見她爸隔著帘子跟小護士說,孩子脆弱,高考沒考好,別人都收到錄取通知書了,就她沒收到,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一定帶回家好好教育。

她媽就坐在她床前,小心避開她戳著針的手,一口一口地喂她喝小米粥。

「爸爸媽媽不會讓你出去的。」她媽溫和地說,「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如果你走了不回來了,爸爸媽媽多想你啊。我們年紀大了,經不起分別了,就想你能乖乖地陪在我們身邊。從今天起,你不可以離開爸爸媽媽一步,知道了嗎?」

小護士掀帘子進來做記錄,聽了個話尾,也認真地對柏庶說,「就是,這麼好看的小姑娘,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了,你有個三長兩短,你父母怎麼辦?」

柏庶靠在病床上,一口口喝著小米粥,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接到柏庶電話的時候,距離大規模的新生報到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任小名正在自己的宿舍里爬上爬下地安床簾。她也是來了大學之後才在別人宿舍里見識到這個東西,每個人用帘子把自己的床圍起來,需要的話可以把桌子也圍起來,這樣就圈出一個小小的獨立空間,安靜又私密。她就和一個室友一起去市場量了布,買了鐵絲和夾子,回來在自己的床鋪上把帘子架起來。她的三個室友看起來都是很好相處的樣子,一個北京本地人,還有兩個江浙女孩,性格都很好,大家雖然還沒太熟絡,但也都禮貌客氣。

總算也是擁有了自己的小天地,雖然只是四分之一房間,但對任小名來說,已經非常具有跨時代的意義。她把自己並不多的東西在床鋪上和桌上擺整齊,又爬上床去認真地調整床簾的邊角。手機在下方的桌上響起,路過的室友順手遞過來給她。

「是我。」柏庶的聲音。「我的天,你總算給我打電話了。」任小名連忙問,「這都幾天了!要不是我每天亂七八糟的事,我就衝到清華去找你了!你哪天到的?報到的事搞定了嗎?順利嗎?怎麼樣?」

連珠炮問了一大串,那邊柏庶沉默了很久,說,「……我不去了。」

「什麼?」任小名問,「不去了?你不去哪了?」

「我不去北京了。」柏庶說,「錄取通知書被他們撕了,身份證也被他們扣著。他們說,那個學校可以補錄掉檔的。」

「什麼玩意?!」任小名大驚,「你胡說什麼呢?!錄取通知書不是丟了也能報到的嗎?不管怎麼說,你人只要來了,怎麼都會讓你入學的,都能解決的!」聽柏庶的語氣波瀾不驚,她就更急了,「你要上清華的,幹嘛要去上你爸媽安排的破學校啊?你不是一直都要來北京的嗎?你不是就想離開家嗎?……像我這樣的,都能離開家,你怎麼不能啊?」

說出這句話,任小名覺得不妥,立刻緩和了語氣,「對不起啊……」她說,「我有點著急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柏庶打斷了她,也沒有生氣的意思。「你也是為我好,我知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懦弱,沒有去爭取?」

「不是的。」任小名說,「你……一定爭取過很多了。我只是可惜。那你……就這麼認了?」任小名替她不甘,稍微換位思考一下,代入自己,她就氣得腦袋都快炸了。雖然她這輩子也不可能體驗到在清華讀書是什麼感覺,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更替她抱不平。

柏庶過了很久才回答,聲音很輕,卻也像以前那樣冷靜,彷彿不曾被任何的挫折消磨意志。「不會的。」她說,「你不是說過嗎,我是你見過的最堅定最強大的人,什麼困難在我這兒,都是小打小鬧。」她還輕輕地笑了一下,「放心,我沒事兒。」

「那你打算怎麼辦?你真的要去你爸媽安排的學校了?……那你的親生父母呢,還找嗎?」

「當然。」柏庶說。

掛斷了柏庶的電話,任小名坐在剛剛圍好的帘子里,發了很久呆。隔著一層帘子,她聽到另外兩個室友結伴回來了,饒有趣味地說著下午要開始的百團大戰,商量著去報手語社還是話劇社。不知道誰帶回了打包的飯菜,香味順著帘子飄進來。又不知道是哪個室友接起了家裡打來的電話,瞬間換成聽不懂的家鄉口音興高采烈地嘰里呱啦。一切都是生機勃勃的樣子,新奇而陌生的樣子,一切也都是她在漫長的中學時代幻想過千百回的,大學該有的樣子。

但這本來也是柏庶應該得到的,她們約好一起離開家,一起來大學報到,一起探索這個比她們想像中還要大的城市,甚至很遠很遠的以後,她們還要一起去環遊世界。柏庶那麼聰明,那麼堅定,為什麼此刻坐在這裡為一切順利的大學新生活而感到興奮快樂的不是她,而是自己,陰差陽錯念了育才又撞了狗屎運考到北京的自己。

任小名怔怔地想著,差點掉下眼淚來。一個室友聽見聲音,掀開帘子看到她,嚇了一跳,「任小名,你不出聲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呢!我們剛剛在說下午要去二操場看熱鬧,百團大戰。一起吧?」

任小名回過神來,揉了揉眼睛,笑道,「好。」

剛開學的很多事情都要適應,任小名一下子接收紛至沓來的新鮮事物,難免有些慌亂無措。她自知是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世面的孩子,處處忐忑又心虛,生怕哪裡做得不對成了笑話。三個室友一個喜歡國樂,進了校民樂團彈琵琶,另一個高中在國外交換過一年,來大學報到前爸媽先帶著去常青藤名校膜拜過一圈,還有一個來自北京不錯的高中之一,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高中三年幾乎次次考班裡倒數,但她看起來並不在乎,她男朋友就在隔壁學校,每天開車來接她出去約會不亦樂乎。大家好像都對生活有著不緊不慢的規劃,只有她滿是惶恐。這樣的感受和她三年前剛去育才的時候有些相似,她拚命追了別人三年,總算追上了新的梯隊,跟在大家後面,一直是那隻不斷摸索著怎麼飛卻還是飛不高的笨鳥。

這些話,她很想跟何宇穹傾訴,但他估計也在忙新入學的事,他們倆除了每天的簡訊,已經有好多天沒打電話了。

那天她傍晚從外面回宿舍,走到樓門口,看到室友在門外附近的花壇邊,拉著男朋友的手甜甜蜜蜜說著什麼。任小名連忙快速繞過,三步兩步進了樓門,生怕自己被他倆看到,臉都紅了。

回到宿舍沒有人,她就撥通了何宇穹的電話。

好多天都沒說話了,她想,她有很多新的事新的想法要跟他說,他應該也有很多話想說吧。

但何宇穹那邊響了很久才接。「喂?」他說話嗓門有點大,周圍聽起來很是嘈雜。

「你那邊怎麼啦?」他一大聲,任小名也不自覺大聲起來,「怎麼那麼吵呀?」

「……啊,」何宇穹頓了一會兒,窸窸窣窣了片刻,聽起來他應該是走到了一個不那麼吵的地方,聲音才小下來,「……我,我在練車呢。我報了個駕校。」

「啊?」任小名奇道,「你之前怎麼沒說過你打算考駕照?突然想學車了?剛開學不忙嗎?可以等放假再去學吧?」

「……不忙。」何宇穹的語氣透著搪塞,「……反正,破學校,有什麼可忙的。」

「何宇穹!」任小名義正辭嚴地說,「我跟你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啦!」

「沒有沒有。」何宇穹連忙說,「我真的,今天有空才來練的,一會就回……回學校了。」他說。

那邊又有一陣嘈雜的響動,好像有人在喊他,他就匆忙說,「那我先過去了,晚上睡覺前給你發簡訊。」

任小名將信將疑地掛斷了電話,但心裡卻開始覺得不對勁。她琢磨了一下,就直接打了何宇穹家裡電話。

他媽在家,很快就接了,任小名寒暄了兩句,他媽最近身體不好,沒有再出攤了,正在打算把攤位和存貨處理掉,以後也不幹了。

「那,何宇穹最近忙什麼呢?」任小名試探著問。

「你們小朋友不都通氣的嘛,還來問我,」他媽嘆了口氣,「我啊,我是管不了他了。我以前想,你這麼聽話又努力的女孩子,又考上了重點大學,怎麼說也能激勵他一下……算了。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不還是因為心疼我這個不爭氣的媽……」

任小名已經猜到了,一顆心直往下沉。她問,「何宇穹根本就沒有去念書。是不是?」

這一切實在太荒唐。短短几個月之前,任小名根本不會想到,她會因為一個在人口信息系統里已經確認死亡的名字,和她媽不知為何就是不願透露給自己兒女的遺囑,而下定決心隻身來到這個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尋找真相。

劉卓第的一連串電話和信息都在催她回北京當面談談,她知道他的目的還是希望她儘早撤訴,最好再公開發布一個都是自己無理取鬧的致歉聲明,這樣風波就會很快過去,他的事業也無大礙,書也會繼續賣,老師也會繼續當。任小名一直沒回復他的電話和信息,她心裡還在掙扎,除了她想要的署名權,別的她真的不在意。他父母是誰,是大學教授還是普通打工人,和她也沒什麼關係。梁宜聽說了之後,就說她應該報復一下,把他父母的事抖出去,讓他體會一下人設崩塌的社會性死亡現場,無顏用他拚命粉飾出來的美好形象繼續面對他熱愛的同事學生讀者粉絲。但她終究還是不忍心。

「為了不讓你不忍心,在正式開庭之前盡量別跟他面談了,一談我怕你又心軟。」梁宜說,「畢竟他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根本不認錯並且只想著讓咱們撤訴。」

任小名就告訴她自己在外地,為的什麼事也沒具體說,梁宜以為她心情不好出門散心,就說讓她好好玩,會幫她盯著開庭的事。

誰知道梁宜以為的出門散心其實是任小名自己也心裡沒底的尋人之旅。她下了飛機轉火車,火車又轉大巴,總算到了戶籍上那個村所在的小縣城。從縣城到村裡她查了一下導航,車程只有不到一個小時,就在縣城的汽車站周圍問了一下,上了一輛拼散客的麵包車。司機是個大叔,他老婆跟車收錢,車上除了她還有幾個中年的務工模樣的人,還有一對年輕夫婦抱著孩子,看樣子都是趕著回鄉的,她審視了一圈,就上了車。

出門在外奔波對她來說倒還算輕鬆。她習慣了一個人遊盪,以前也不是沒上山下海異國他鄉地摸爬滾打過,所以習慣了對陌生人有本能的禮貌和警惕,也沒有太過擔心。車上坐在她過道旁邊的夫婦抱著的孩子一直哭,也沒影響前排幾個大叔大媽一邊公放土味迪斯科神曲一邊打呼嚕。好不容易孩子不哭了,隔著過道盯上了她手機殼上的一個彩色掛繩,流著口水伸著手拚命抓。她那掛繩本來也是防止手滑自己安上去的,解個扣就能拆下來,看這孩子鬧騰,就順手拆了下來,遞給孩子玩。孩子媽媽很是不好意思,立刻從孩子手裡扒出來要還給她,她索性擺擺手說不要了,媽媽只好道了謝,任那孩子拿著掛繩擺弄。

一路顛簸到站,任小名下了車,別的人都各自走了,她一邊看手機導航一邊猶豫,剛才抱孩子的夫婦也下了車,看她還在原地,女的就順口問了一句,「姐,你是外地來的吧?去哪啊?」

任小名問,「你們就是本地人吧?我來這找人,我有個朋友,」她想了想,「欠了我們家錢,又不接電話。」

年輕夫婦聽她這麼一說,倒是好奇地打量了她幾下,「姐,你是來討債的?就你自己?那怎麼討啊?你一個女的,不安全。」

「呃……」這要怎麼圓,任小名只好說,「沒,也沒討債,都是朋友,也沒多少錢。主要是吧,我媽她老人家年紀大了,惦記這點錢,不放心,非要我幫她跑一趟來看看這個朋友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這樣啊,」女的說,「你找的是誰家?我去年才嫁過來,不太認識,我老公可能認識。」

「嗯,」男的也說,「你找誰家,我們要是知道,可以給你指個路。」

任小名就說了文毓秀的名字。

「誰?」男的困惑地反應了一會兒,撓了撓腦袋,「沒有這麼個人啊。多大年紀?幹什麼的?」

「……四五十歲。女的。不知道幹什麼的。」任小名說。

男的又想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我還真不知道。要不這樣吧,我們家就在最近的村東頭,你反正也要往那邊走,一會兒你等我一下,我問問我姐。村裡的七大姑八大姨,她熟,我年紀小又在外打工,可能我不認識。」

幾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村裡走。任小名看到路兩邊的房子都挺新的,修得也挺氣派,就說,「你們這兒建得還挺好。」女的就絮絮地說,「我們這兒去年還被評了美麗鄉村建設重點村呢,家家都翻新房子啦。現在出去打工賺錢都過得挺好的,要是欠錢啊,那肯定沒幹什麼好事。這樣的朋友可不能交。」

兩人說得倒沒錯,他們家就在東頭第二家,男的進去叫了他姐,他姐出來,也說不認識。

任小名想,看來戶籍記錄的是真的,可能是十年前就去世了,所以大部分人都不認識她,認識的可能也忘記了。

「那你知道這個地址嗎?」任小名把手機里記的那個地址給男人的姐姐看。她看了一眼,說,「這是舊地址吧?我們村13年拆遷之後就都是新地址了,你說的這地方,早就沒有了。」

年輕夫婦倆疑惑地看著任小名,女的就問,「姐,你真的是來找人的?這人真欠你錢了?」

任小名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無人可找,也無處可去,她更覺得自己荒唐,頭腦發熱跑到這個地方來就是一個錯誤。她只得向這一家人道了謝,說打擾了,轉身想找個車回縣城。

剛走了兩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好意思,再打擾一下。」她說,一邊迅速地翻著手機里存的圖片,「我想問您見沒見過這個小孩。」

當時在派出所查到文毓秀的戶籍所在地之後,她只想著問她媽,卻忘記了一個她很早之前找到的信息。剛得知遺囑不久的時候,她在網上搜過這個名字,搜到的是一則多年前的地方民生新聞,某縣城一個小孩街頭舉牌尋母,牌子上依稀寫的就是文毓秀這三個字。當時她看這地方離家千里之外,覺得是重名的巧合,順手截圖保存了就沒去管,那天查到戶籍她才想起,當時看到的新聞里說的就是這個縣城。

截圖她還保存著,她找出那張像素不高的照片,給男人的姐姐看。「這個小孩,應該是好幾年前的照片了。您認識嗎?」

沒想到男人的姐姐看了一眼便說,「這不是郝家的大丫頭嗎?」

「誰?」任小名驚道,「你認識?」圖上的小孩又瘦又黑又光著頭,她還以為是個小男孩,竟然是個女孩。

「看著像。這孩子現在十好幾了吧?郝家,」她伸手往村裡指了指,「西頭數第二個路口往裡走,院門口有兩條大狼狗的就是他們家。」她又點了點屏幕上的圖,「你找的是這孩子?你不是說找剛才那個文什麼嗎?」

「這孩子,有沒有姓文的親戚?」任小名問,也指著圖上小孩拿的牌子,「這個尋母,是怎麼回事?她媽是不是叫文毓秀?」她根據自己的猜測,試著問。

「她媽?她媽好像好幾年前就去世了,我不知道她媽叫什麼名字啊。」她說,「也可能是你找的人?要不你去郝家問問。小心點啊!他們家狗有時候不拴著。」

「這孩子大名叫什麼?」任小名問。

「大名?不知道。他們家人都叫她大丫頭。」

再次道謝之後,任小名往她指的郝家走。走不到十來分鐘就到了,還沒拐過路口就聽到院門口狗在狂吠,她遲疑地站下了腳步。

沒一會兒就看到門口有個中年男人出來,離得有點遠,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看到他拿了什麼東西扔給狗吃,狗吠便停止了,吭哧吭哧地吃起食來。

她仔細看了一下,確認狗拴著,就往前走了幾步。男人發現了她,兇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有點害怕,但還是壯著膽子問了一句,「你們家大丫頭在不在?」雖然這樣問很假也很彆扭,但她直覺覺得,還是不要先提別的陌生名字比較好。

「你誰?」男人的口音有點重,只能聽個大概意思。「她又惹事了?別來找我們,我們不給她賠錢,你找她去。」

說罷男人轉身進門。她又往前了一步,那兩條狗吃完食,又狂吠起來,她只得止步。

整個村子不大,她沿著來時路往回走的時候看到了村委會,就進去問了一下。村委會的人員倒都是淳樸熱情的大姐和小妹,問一句說十句,當她提起文毓秀的名字時,一個年長的大姐說,文毓秀就是大丫頭多年前死去的母親。

「好多年了,我那年剛嫁過來。」大姐說,「但我記得她名字。人長得挺瘦的,挺文弱,讀過書。急病死的,我媽認識她婆婆,就葬在後面山上。」

這就說得通了,新聞里那個尋母的小孩,尋的就是文毓秀,也是她媽說的那個朋友。但她已經去世了,跟她媽聯繫的是誰?任小名給大姐看她媽存下來的那個電話號碼,問,「這個電話,是不是他們郝家的?」

大姐就看了社區的登記記錄,郝家有電話和手機的都在上面,沒有這個電話。任小名趁著大姐低頭翻,拿起手機裝作找東西,迅速地拍了一張。

原本她計劃找到這家人之後,不管怎樣當面聊一聊,了解一下情況,但剛才看到那個男人和那家的樣子,她突然莫名地生出一絲心悸,覺得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決定打道回府。

在縣城汽車站等大巴發車的時候,她給她媽發了信息,告訴她她說的那個文毓秀確實已經去世了。

「誰讓你去的?!」她媽把電話打過來,發火道,「多不安全?」

她有點覺得她媽大驚小怪,「有什麼不安全的?我看這裡治安也挺好的。」

「你見到她家……那家了?」她媽聲音低下來,「她……是真的去世了嗎?」

「是真的。」任小名說,「村委會的人說,她就葬在後面的山上,以為我是她遠房親戚,還問我要不要去給她上墳,我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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